谢潇南看她一眼:“今夜离开。”
温梨笙穿上鞋子跳下床, 指着茶壶道:“你在里面放的什么?”
“解药。”谢潇南说。
“解药?确定不是迷药?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?”温梨笙其实并不怀疑他,毕竟从贺宅过来,他若是想害她大可在贺宅把她丢下就是, 没必要大费周章的带在身边,但她还是忍不住嘴欠:“贪图我的美色,还是贪图我的钱财?”
谢潇南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顿了一下:“贪图你没脑子,贪图你撒谎成性。”
温梨笙对他说这话都习惯了, 咂咂嘴道:“那说明我身上还是有些特点的。”
谢潇南补充道:“还有脸皮厚。”
“哎,讲话注意点哦, 我现在可是二帮主。”温梨笙装腔拿调。
他沉默一瞬,没再说话而是转头看向门板。
温梨笙正疑惑他在看什么,忽而就传来敲门声,那少年的声音在外面响起:“二帮主,老大请你去吃晚饭。”
温梨笙扬声道:“哦知道了。”
她拿起茶水, 倒了两杯,而后举起其中一杯对谢潇南轻声道:“预祝我们今夜,顺利逃脱。”
说完她将凉茶一饮而尽, 搁下杯子前去开门, 天色昏暗周围正在挂灯,视线也变得明亮, 她对门口的少年道:“前头带路吧。”
凉水下肚后, 驱散了些许热意,她朝后看了一眼,就见谢潇南正喝着那杯凉茶。
他说解药的时候, 温梨笙率先想到了白日在山上闲逛的时候,在东边的角落之地看到的一排排大缸,那是火狐帮用于存水的地方。山上没井, 要用水需得去半山腰上的小溪边挑水,所以为了方便这些人每天清晨都会去挑水来,把缸子装满,足够用一日。
基本是用于做饭和饮用的,沐浴的要晚间再去挑一次。
当时温梨笙就想,若是在这缸中下了药,整个火狐帮都要中招,可惜缸子的周围都有守卫,寻常人靠近不得,温梨笙也只是远远的看着,就被人拦下。
不知道那小白脸有没有能耐把药下进水缸里。
晚上吃饭的地方还在白天那一处,这些人似乎每天都在这里吃饭,一个长长的桌子上摆满了菜,只是放眼放去品相一般,远远不及温梨笙平日菜肴精致。
她看见阮海叶坐在高座上,一左一右各有个男人给她喂东西,那模样活像个瘫痪十年在床的废人。
温梨笙咧着嘴,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,走过去道:“好热闹啊,温家从来不曾有这样热闹的场面呢。”
阮海叶见她来,也招手命人给她搬凳子,张口便道:“我听闻你娘死的早,你爹也从未抬过姨娘进门,府里人稀少自然闹腾不起来。”
温梨笙笑容有一瞬的凝结,她垂下眼帘像是遮挡眸中的情绪,低低叹息一声:“是呀,很多时候我都是自己在府中呢。”
阮海叶亲自给她倒上一杯酒:“从今往后这火狐帮便是你另一个家,这些都是你的家人。”
温梨笙笑着抬杯,抿一口酒道:“多谢大姐!”
酒入口依旧辣口,温梨笙每次就假装在喝,其实就是在唇上抿一点点,半天了一杯酒还是一杯酒。
阮海叶话里话外都表示火狐帮日后会罩着她,日后都是一家人,她便露出惊喜的神色,高兴得与阮海叶勾肩搭背。
谢潇南在这张喧闹的桌子上显得格格不入,他十分安静,坐得端正,偶尔会吃些东西入口,吃的并不多,有人主动向他搭话他却跟聋了一样,完全不搭理人。
温梨笙在忙中抽空看他一眼,他却很敏锐的察觉视线,转头与她对视。
她想了下,而后身子歪斜,装着把耳朵靠过去认真听的模样:“什么?你说你困了,想回去睡觉?”
而后她又挥手道:“你自己回去,我再跟大姐聊一会儿。”
说罢又把耳朵侧过去:“什么?非要我陪着?”
“可我还没吃完呢。”温梨笙敲了敲自己的碗。
谢潇南半晌无语。
温梨笙转头对阮海叶露出无奈的表情:“没办法,太黏我了,我就先不吃了,你们先玩着。”
阮海叶挑了下眉:“妹夫还会腹语?”
“可能……会一点吧。”温梨笙迟疑道。
“难怪不张口也能跟你说话呢。”阮海叶笑吟吟的打趣,继而喝了口酒,拍了拍她的肩膀:“二妹别急着走,还有一事要与你说。”
温梨笙轻咳了咳,坐正了身体:“大姐请讲。”
“贺家今日发丧了。”阮海叶道:“贺老太君昨夜被杀,今日本是她的寿诞,但却变成了以后的忌日,说起来还真是个笑话。”
温梨笙露出无比惊讶的表情:“贺老太君怎么死了?被谁杀的?”
阮海叶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,暗暗打量:“你不知道?”
“我上哪知道去啊?这不一整日都在山上嘛。”温梨笙摊手道。
“可昨日是在内宅见到你们二人的。”阮海叶道。
“我们只是被闯入贺宅的贼人追杀,无奈之下才躲进内宅的,进去没一会儿就听见内宅的护卫喊着抓人,无奈之下就又打算出去,走到门边的时候就遇见了你们。”温梨笙的谎话像是一早就打好草稿一样,非常流畅的说了出来,合情合理。
“我温家与贺家无冤无仇,我还是给贺老太君送寿辰礼的呢。”她又补充道。
阮海叶倒没有继续怀疑,只是说:“这两日贺宅锁上大门拦住了所有的宾客,正一一排查杀害贺老太君的凶手,必定会发现你不在贺宅里,所以明日下山回城中去,倒是贺家找上门,你也能以当夜回家之由洗脱嫌疑。”
温梨笙一听就觉得不对劲,这样回家真能洗脱嫌疑吗?
毫无疑问是不可能的,贺家下人根本没看到她出贺宅大门,马车也一直停在贺宅之外没离开,她不可能撇下一行管家婢女自个跑回家。
阮海叶这样说,只不顾是想让她回去取回那部分的剑法而已。
她没有反驳,顺势道:“真是个好主意,这就不用担心贺家怀疑到我头上了,那我们明日就下山去。”
“你下山,”阮海叶指了下谢潇南:“他留下。”
温梨笙愣了愣,回头看一眼谢潇南,短暂的思考一下,而后笑道:“不成啊,他脾气不好,若是我不在他可能会跟帮里的兄弟动手呢。”
“那就把他手脚都绑起来,让他动不了手就得了。”阮海叶不以为意道:“有挂念的人在山上,你才能早去早归。”
温梨笙不赞同道:“他可是我的心头宝,怎么能让你们绑起来呢!”
阮海叶哼笑一声:“你们要一起下山也行。”
说着她讲一个小盒子拍在桌上:“吃了这个。”
“这是什么?”温梨笙打开小盒子,里面是一个白色的药丸,想都不用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药。
“软骨毒。”阮海叶依旧是笑意灿烂,跟她搭着肩膀喊二妹时的神色一模一样:“三日之内没有解药,骨头就会被这种毒溶解,若是侥幸活下来也只能躺在床上半生不得动弹。”
桌上慢慢静下来,一时间没人再调笑打闹,皆静静的看着这处。
谢潇南往小盒子上扫了一眼,他早就想到这阮海叶给温梨笙吃东西,就算是她选择了第一种,独自下山,阮海叶也会拿出这个毒丸。
作为匪帮的女首领,阮海叶的心狠手辣可不单单只是传闻。
众人都以为温梨笙会害怕退却,会考虑很久,阮海叶甚至准备好了应对她的各种说辞,却见她一点没有犹豫的把药丸塞进嘴里:“三日是吧,那我明日起来早点下山,争取在三日之内赶回来。”
阮海叶见她这样干脆豪爽,笑着拍了她肩膀好些下,派人送上来一杯水给她。
她将一杯水彻底喝完,表示自己真的将那颗药丸吃下去了,又与阮海叶说了一会儿话,才起身告辞。
这回阮海叶放她走了,提醒她早些入睡。
回去的路上,温梨笙一脸的凝重。
谢潇南瞥见了,心知这软骨丸的毒虽然可以杀人,但却易解,普通的百用解毒丸就能够解。
但他不说。
原本以为温梨笙是因为身上毒才心情沉重,谁知踏进房门的时候她突然深深叹口气,说了一句:“桌上的荷叶鸡做的还是挺好吃的,我应该多吃两块,过了今日就吃不到了。”
“你一路上沉着脸,就为这事?”谢潇南问。
“那不然是为什么?”温梨笙奇怪的挑眉看他一眼,而后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:“算了,吃饱了,再吃就要撑得睡不着,不惦记了”
谢潇南却煞有其事道:“多吃点,吃饱了肚子,或许就能补补脑子。”
“我脑子好使的很,不用你管!”温梨笙龇牙凶道。
两人进了屋之后就没再交流,温梨笙关上了窗,又给自己倒了两杯凉茶,喝得肚子里再装不下任何东西之后,才喊人备水。
周边守着有人,温梨笙也不敢随便乱说话,就算说了谢潇南也懒得搭理,所以她干脆沉默的给自己洗漱好,早早的爬上了床。
在山头上跟阮海叶演了这么些时间,她也有些累了,不过她下午睡了好久,这会儿一点也不困,挨着墙眼睛东看看西看看,思绪跳跃。
外面的喧哗声时不时传来,这群匪类也就是过着有一天算一天的日子,物资不够了就下山去抢,女人吃食金银珠宝,什么都抢。
正想着,一旁传来关窗的声音,温梨笙侧头望去,由于靠着墙在床榻的最里面,她的视线里只有床头的一面竹丝编织的网。
继而轻轻的脚步声在房中响起,谢潇南脱去了外衣穿着雪白的里衣出现在温梨笙的视野之内,仅仅片刻,他灭了灯,房间骤然陷入了黑暗之中。
她眼睛一时间适应不了黑暗,所以什么都看不见,只听见耳边传来细微的声响,是谢潇南走到榻边上了床。
昨夜温梨笙喝得有些上头,所以晕乎乎之下跟谢潇南靠得很近,几乎贴在他的耳边说话,今晚她清醒的很,却还是慢慢的往他挪动了些许。
谢潇南防备着呢:“别过来。”
温梨笙果真停住了,两人之间隔着半臂长的距离,这个距离她小点声说话谢潇南刚好能听见,也不怕外面守着的人偷听去。
她突然问道:“你平日里点的什么香?”
谢潇南多少也有点习惯她跳脱的思维,懒得应声。
“你身上总有一股甜甜的香气,虽然很淡。”温梨笙在上次遇见他的时候就闻到了这股味道,后来还特地去香料店里逛了一下,把店中最名贵的几种香都闻了一遍,没能找到他身上的那种,想到这她又降低了些许声音,喃喃道:“世子身上也有。”
谢潇南倒是没注意到这些,他没有给衣裳熏香的习惯,只是偶尔会在房中点上香,所以身上会沾染些许味道。
“别惦记他的东西。”谢潇南说:“沂关郡买不到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温梨笙撇撇嘴,心里想的却是大不了去别的地方买。
“今夜离开这座山之后,我们恐怕很难再见面了,我最后跟你商量一件重要的事。”温梨笙侧过脸看他,见他已经闭上眼睛,似乎打算睡觉。
他的面容真的很白,鼻梁高挺,虽然面皮看上去很是普通,是那种看好几眼也不会令人留下印象的那种,但脸型的轮廓却是极好的。
沂关郡的地势高,除却有些天生就晒不黑的人之外,沂关的人基本上都是麦色的皮肤,鲜少有他这种肤色偏白的人。
温梨笙又想到了谢潇南,他的肤色也是很白的,站在日光下极为亮眼。
谢潇南与他身边的人单是在街上站着,就能看出不是沂关人。
沂关郡里江湖门派居多,这里的少年姑娘打小就耳濡目染,有着江湖人的不拘小节和豪气,上树下河都是很随便的娱乐活动,坐姿歪七扭八,走路吊儿郎当。
但是谢潇南一行人却是完全不同的,他们的坐卧立行都有着别样的气质,甚至驾马的护卫也目不斜视的站得笔挺,温梨笙知道,这个叫规矩。
找遍了沂关,也只有施家与他们有点相似。
自从京城的施家嫡脉出了个得宠的妃子之后,施家的女儿自小都是按宫里的娘娘培育的,就盼着年岁一到然后送进宫里参加选秀,施冉便是如此教养的。
所以她出门总是穿着精致的衣裙,头上戴着坠了长长珠串的簪子,举手投足温婉得体,从不曾见她大声说话,唯有之前把温梨笙气急了跟她动手时,她才喊了几嗓子。
这些人都是束在规矩之中长大的,想必在遥远的京城,那里的姑娘也都是这番模样吧。
那得多无趣啊。温梨笙心想。
“什么事?”谢潇南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。
温梨笙这才回神,想起方才话说了一半思绪就跑偏了,这才把重点拉回来:“先前在梅家院偷剑法一事,我可以承担下来,但做为交换条件,我希望……”
说到这里,她觉得用词不大合适,又改口道:“我恳请世子,若是日后温家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,能够对温家高抬贵手,你能不能帮我将这番话转达给世子?”
反正让谢潇南去澄清那东西根本不是她偷的已经不可能了,但她只要是在沂关郡内,就不会有人能对她动手,即便是不顾忌着她那个郡守爹,也还有风伶山庄的庇护。
但肯定要用这个事做些交换的,不然她真的白白吃亏。
谢潇南听到这话,缓慢的睁开眼睛,朝她看来,语气没有温度:“即便温浦长贪赃受贿,目无法纪?”
温梨笙发现他的眼睛竟与那世子有几分神似,心中咯噔一下,连忙转开了视线,强作镇定道:“那都是没有的事,谣传。”
“你分明知道……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温梨笙飞快的打断他的话,然后背过身去面朝着墙:“我什么都不知道,我只知道我爹是一心为民的好官。”
谢潇南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,片刻后收回,复又闭上眼睛没再说话。
温梨笙也不再说话,干脆闭上眼睛等睡。
体内残留的药效又上来,她只闭眼了半刻钟,就陷入了沉睡之中,耳朵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了。
这一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,只听到耳边有人喊她名字,才逐渐从睡梦中清醒。
她迷迷糊糊的睁眼,就看见一人站在床榻边,看轮廓认出这是应该躺在她身边睡觉的谢潇南。
她困得厉害,嘴唇张了张想问什么事,但很快又闭上眼,似乎要再次睡着。
谢潇南见喊不醒她,便探身进床,一只腿屈膝跪在榻上,拽着她的手腕一下就把人拉到了床边来,往上提:“醒醒。”
温梨笙这下是清醒了,她没想到这人轻而易举就把她提了起来。
她马上跪坐在床上,在极短的时间里就驱散了睡意,她揉着眼睛,压低的嗓音还有些软弱无力:“现在就走吗?”
谢潇南低声道:“你出了门往东边走,藏水缸的后面有一排屋子,那是存放他们吃食的地方,你纵火将房子点燃。”
温梨笙听了后,眼神逐渐从迷茫转向惊讶:“山上纵火?这夏日里干燥易燃的,万一山林着火了怎么办?”
谢潇南道:“东边一带周围的树木草地都被清理赶紧了,只要灭火灭得快,不会蔓延出去。”
说着将火石递给了她,催促道:“动作快点。”
温梨笙只好接过火石,推门出去的时候发现门口没有守卫撤了,也没有巡逻的人,这里就想普通的居住之地,一到晚上就黑灯瞎火,只有月光照明。
她吃了那个毒丸之后,阮海叶已经对她放心了,所以不再防备。
温梨笙拿着火石往东边藏水的地方而去,途中极力放轻了脚步,害怕吵醒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。
走过去用了半刻钟的时间,皎月探出厚重的云层,视线变得清晰,那一排屋子就立在眼前。
原本守着屋子的两个悍匪也倒在地上,不知死活。
温梨笙呼出一口气,捏着手里的火石,正准备上前的时候,旁边暗处突然走出来一个人:“温姑娘,等你多时了。”
她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就当场去世,她后退好几步,警戒道:“你、你谁啊?”
“温姑娘不必害怕,是世子派我协助你的。”那人走到月光下。
“世子?”温梨笙惊诧不已,仔细一看面前这人竟然是之前一直伴在阮海叶左右,给她递水喂东西的那个清瘦男子。
昨夜她多看了这人两眼,就感觉有些眼熟,如今近距离再一看,当即眼睛一瞪疑问道:“你是不是在贺家的戏台上,唱戏的那个?”
“正是在下。”那男子作揖行礼:“半月前我就混入了火狐帮做内应,前些日子火狐帮众人谋划要在贺老太君生辰之时混入其中杀人夺货,所以在下便混入戏班子进了贺宅。”
温梨笙心头一震,猛然想到昨日初到贺宅的时候,谢潇南正坐在戏台下看着,原本以为是他闲着无事去听会儿戏,现在想来恐怕没那么简单,应当是听这个内应给他传递情报的吧。
半月前,是谢潇南刚进沂关郡不久。
原来谢潇南早就谋划好了一切,原本还以为他的目的只是杀贺老太君,却没想到后来那小白脸被阮海叶拦截再一并带到山上来,也是计划之中的事吗?
“那你为什么要改戏词来提醒我?”温梨笙有些不明白。
“是世子爷吩咐的。”男子回答道:“白日你离去之后,世子爷告诉在下说你肯定还会再来一趟,到那时再给你提醒,我原以为你不会再来,没想到夜幕唱最后一场的时候,你真的来了。”
没想到帮她避开了致命危险的,居然是谢潇南。
“他是怎么做到的……”温梨笙失神的喃喃。
分明人不在,却能将一切都计划好。
“温姑娘,此时不便耽搁太多时间,请将火石给在下。”男子朝她伸出手。
温梨笙惊得险些忘记正事,连忙将火石递出去,就见男子走到屋子跟前蹲下,仅眨眼的功夫便起身,火势一下从屋子底下蹿起来。
屋子上浇了东西,碰到个火星就会燃起来,为了火势烧得更大,男子进屋里点着了多处地方。温梨笙什么也没做就在旁边看着,在极短的时间内,房子已经呈现出烧起来的架势。
男子到了跟前说:“在下还有事要做,温姑娘自己当心。”
说完将火石奉还,一个转身跳入了暗处消失不见。
温梨笙摸着有些发烫的火石,温度好像从手掌烧到了心尖,一阵滚烫。
她飞快的逃离纵火现场,往来时的方向跑去,正寻思着去哪里找人时,就听见一声巨响在静谧的空中炸开,竟有一人直接从面前的屋子里摔飞出来,门板被撞得七零八碎散落一地,那人也飞出半丈远滚落在地上。
温梨笙惊了一跳,忙往后退去。
地上那人咳嗽几声爬起来,借着月色,温梨笙才看清楚,这人正是阮海叶。
声音太大,惊醒了许多睡觉的人,匆匆忙忙拉开门发现自己老大从地上爬起来,这些火狐帮的人立即意识到有危险,纷纷披上衣裳拿出武器站到月光下来。
少顷,周围站的都是人,吵吵嚷嚷的骂起来。
温梨笙有些打悚,见几人上前来,似乎要抓她。
耳边传来脚步,温梨笙转头看去,就见一人提着黄色的彩雕灯笼从屋内缓缓走出,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相融,白皙的脸上覆一层微光,神色看得不分明。
再往前走两步,站到月光下,那张面相普通的脸上没有表情,嘴角微微沉着,俯视着半跪在地上的阮海叶:“站不起来了?”
一下那几个想上前的男人就停住了脚步。
温梨笙顿时感觉这位置无比安全,若是谁想来对她动手,这样近的距离身旁的白大哥就能第一时间出手救她。
阮海叶大概是受伤了,她捂着心口缓了片刻才起身:“真是对你大意了。”
谢潇南唇角轻动,一个充满讥诮的轻笑,不徐不缓道:“你便是万般防备也无用。”
“至少不会解开你手上的枷锁。”阮海叶用手背擦了一把嘴边溢出的血。
谢潇南将手中的雕花提灯往旁一送,递到了温梨笙面前,她赶忙伸手接下。
“把东西交出来尚有命活,若等到我亲自动手,你便只剩死路。”谢潇南的声音没有情绪。
虽然这话在当初她无意间抢到那块紫玉的时候,他也对自己说过类似的,但如今站在另一方去听竟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。
她想起之前问他的,会不会因为容貌而自卑,现在已经有了确信的答案。
肯定不会,因为他单是站着不动不言语的时候,散出的魄力也足以压人一头。
谢潇南身边的人果真都不简单,她在心中暗叹,继而又大声帮腔:“就是,识相的就快把东西交出来,别怪我大哥手下不留情!”
谢潇南被她的突然大声惊了一下,转头去看她。
却正对上温梨笙的笑容:“怎么样白大哥,我这声喊得有气势吧?”
谢潇南没应声。
阮海叶却冷笑道:“少在这里狗仗人势,你身上尚有软骨丸的毒药,我若是死了,不出三日你也要给我陪葬。”
温梨笙拍拍心口:“呀,我真的好怕,所以呢?你还有别的威胁吗?”
阮海叶对她颇是看不上眼:“真真是墙头草。”
温梨笙抿唇笑了,精致的眉眼在暖光的笼罩下让人有一种温良无害的感觉,像被精心培育的娇嫩花朵。
“我怎么就成墙头草了?”温梨笙笑着问。
“难道不是?”阮海叶轻嗤一声道:“听到我说要和你结拜,你高兴得忘乎所以,就算喝不惯烈酒,你也灌了好几口,生怕我反悔吧?被帮里的人簇拥着叫二当家,你满脸享受的耍威风,也是,空缺的温府还有我这山头上热闹,向来官府与江湖之间水火不容,火狐帮肯捧你当二当家,你定是认为这机会千载难逢,所以才对我处处讨好……”
温梨笙本来想听她说完的,但听到这句实在是忍不住笑出了声:“那你知不知道,沈家家主在我七岁的时候就想收我做干女儿,让我当风伶山庄的少庄主?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看上你这个小破帮派?”
阮海叶不可置信:“怎么可能?”
“真是山顶上生活久了,能不能下山去见见世面打听打听消息?”温梨笙叹了口气。
“可你在听说我要跟你结拜的时候,分明很高兴的,”阮海叶思及她那些表现:“就是一个愚蠢好骗的傻子啊……”
温梨笙耸耸肩说:“可我若不这么蠢,怎么引得你上当受骗呢?”
阮海叶看着她,原本藏着算计的眉眼终于抑制不住茫然震惊的神色。
也终于明白,面前露着一排洁白牙齿笑的姑娘,从昨夜被抓上来睁开眼之后,就开始在演戏。
她的娇纵,兴奋,热情,甚至连那些拙劣的小骗术,全都是假的,此刻站在面前的她才是真正的她,漂亮的眼睛里是没有畏惧的,她佯装伤心道:“阮大姐,你连同年同月同日死这话都不敢接,我很难跟你交心啊。”
阮海叶自知谨慎细微,满心算计,却没想到还是被一个小姑娘耍得团团转,归根结底还是她轻敌了。
她怒而横眉,恨声道:“即便是如此,你们也走不出这个山头!”
正当她凶蛮的放狠话时,温梨笙突然将目光一抬:“咦?就说了这一会儿话的功夫,火就烧起来了?”
由于距离有些远,火光时隐时现,浓墨般的黑烟滚滚而上。众人听言同时回头,才发觉着火了。
都知道那处储存着食物,众人见状大喊救火,一时间惊动了山头上的所有人,惊慌往着火之处跑去,然而刚跑动几步,身体就泛出一股乏力,好似几日没吃饭似的使不上力气,更有甚者开始头晕眼花,要撑着东西才能不摔倒在地。
温梨笙见周围的人陆续出现无力跌倒的状况,心知可能是药效发挥了。
但这药的效用明显不怎么强,虽然大部分人都出现了乏力的情况,但也有少数人仍旧精神活虎,手里提着武器将四路围住,等着阮海叶一声令下。
不过可以理解,毕竟藏水缸太多了,他身上的药未必有那么多。
谢潇南忽而指了一个方向:“提着灯沿这方向一直走。”
“那你呢?”温梨笙看了一眼,那是一条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的路,山林在晚上可谓是十分危险,不仅没有亮光,还可能隐藏着什么野兽。
但她继续留下来,也只会拖身边人的后腿,没有功夫会成为最先被攻击的目标,所以先跑一步是明智的选择。
等不及谢潇南回答了,现在也不是选择信任和不信任的时候,她攥紧提灯二话不说就跑。
几个汉子见她要跑,立马赶上来追,跑了几步却感觉腿窝剧痛,被一股极其强悍的力道击中,纷纷跪倒在地。
谢潇南往旁边走几步,站在温梨笙离去的那条路上,拦住了追击,耷拉的眼角显出厌倦的冷意,一时间无人敢轻举妄动。
温梨笙跑的时候没忍住回头看一眼,就见那黑衣少年就站在路中,身影逐渐隐没在夜色里。
她跑的很快,是那种狗在身后都追不上的程度,所以没多久四周就一片黑暗了,什么声音都消失只剩下风吹树叶的声响。
手里的提灯散发着暖色的光,光照的范围并不广,仅仅能看清楚面前两三步路的距离,她置身在这般黑暗之中,也不敢走得太快了,时不时回头张望。
她若是在这山林里迷路了,那才是最麻烦的。
温梨笙提着灯走了许久,直到累了,才靠着树坐下来休息。她暂时决定先不走了,在原地等待。
已是后半夜了,她打了个哈欠,隐隐困意来袭。
坐等了许久,换了好几个姿势,正靠着树昏昏欲睡时,脚步声在身旁响起,她警觉的睁眼看去,就看到人已经到了跟前了。
温梨笙高兴的跳起来:“你没事吧,受伤了吗?东西拿到了吗?”
谢潇南气息平稳衣装整洁,没有受伤的样子,他只点了点头:“为何不往前走?”
“我等你啊。”温梨笙道:“这里夜晚太危险了,要不咱们等天亮了再走吧,”
谢潇南的脚步却不停留:“药效维持不了多长时间,若是久留此地,会被追上。”
她赶忙拿起提灯追上去:“可是我们不识路,如何走回去?”
“往南下山才能回到城中,但路上被设了诸多迷阵,我们走不出去,只能往北。”谢潇南说。
“往北走,那岂不是暂时回不了家了?”温梨笙心说难怪方才阮海叶说他们下不了山,原来是因为这个。
不过也是,火狐帮虽然人少,但却能一直在这山头上盘踞,想来也是因为在山上设下的阵法起了很强的保护作用,否则这种人口的帮派早就被她爹给灭了。
不过暂时回不了家的话,就要先把身上的毒处理一下。
她用胳膊夹住提灯,将右手上的镯子取下来,从中间一掰开里面是空心的,然后倒出个极小的丹丸扔进了嘴里。
吃完之后就看见前面的谢潇南已经停下,正侧身看着她做的这一切:“你在吃什么?”
“能够永葆青春容颜常驻的东西。”温梨笙一本正经道。
十句话有八句是不正经,谢潇南懒得回应了,转头继续走。
温梨笙也快步跟上去:“你看,我本就是被无辜牵连进来的,又为你们这个计划吃了软骨毒,做出这么大的牺牲,你得稍微报答我一下吧?”
“回城之后你可以亲自去谢府讨要解药,”说着他顿了一下,又接着道:“或者报答。”
“那世子还不得把我打一顿扔出谢府啊?”温梨笙拉住他的胳膊轻晃,仰脸真诚的看着他:“白大哥,你就帮我说说嘛,你这么厉害,在世子跟前肯定有地位的有话语权的。”
“你想要什么?”
温梨笙之前想过,觉得跟谢潇南索要人情提要求的话,风险太大了,搞不好还会激怒他,还不如跟面前这个暗卫提要求来得实在,她说道:“你就去世子面前帮我,帮温家多多美言,得空就夸两句。”
“夸你?”谢潇南倒真的是好奇了。
“嗯……”温梨笙想了想,掰着手指头数:“像聪明伶俐、乖巧听话、温婉和善诸如此类的。”
“这些词跟你沾边吗?”他认真的问。
“没事你就随便夸,反正世子善解人意,定能明白你的用意。”
“那可未必。”谢潇南轻哼一声:“他脾气暴戾,心眼小又极为记仇,视人命如草芥,谁能琢磨得了他的心思。”
温梨笙一听,这话不是上回在梅家跟他抢紫玉那会儿,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吗?竟然被一字不落的记住了。
她嘻嘻笑道:“情急之下说的话跟谎话一样,信不得真,作不得数的,你也别记着了。”
谢潇南怎么可能忘,这还是他长那么大以来第一次有人这样说他。
他没应声,温梨笙也不再说话,两个人安静的往前走着。也不知道走了多久,到后来温梨笙都觉得脚跟疼了,东方也逐渐破晓,隐隐有天亮之势。
走出了树林,面前有一条清澈的小溪,温梨笙见到水扑上去喝了两口,一躺下就觉得浑身疲倦,再也起不来了,她累极:“休息会儿吧,我真走不动了。”
谢潇南回头看一眼,点头同意了。
见他点头,温梨笙几乎是立即闭上了眼睛,很快就陷入睡眠。
天还没亮,谢潇南在溪水边撕下了覆在脸上的人皮假面,用了两夜一天已经是极限了,他用清凉的溪水洗了把脸,俊俏的面容倒映在水流之中,又被波浪晕散开。
他并非是有意欺瞒,只是此前都有事情要做,隐藏身份是必要条件,现在事情结束了,戴在脸上的假面也能撕下来了。
水流顺着眉眼而下,他转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睡得正香的温梨笙,又将目光停在层层波澜的溪水上,忽而听见了脚步声。
转头沿着溪岸看去,就见百步之遥外站着两个半大的孩子,一男一女身上穿着与沂关人不同的服装,发饰盘辫,皮肤黝黑。
他转身喊温梨笙,却喊了好几下都没反应,按理说这会儿的功夫,她应该睡不了那么深。
于是蹲在她身边查看,才发现她不是睡着,而是晕过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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